每年能吸引数百万游客的达利故乡费格拉斯,主要场景的达利剧场美术馆是画家自己设计的,美术馆巨大的天顶,就被设计成蝇眼。每逢日当正午的时分,仰头看到的将是两只世界上最大的蝇眼。
达利孜孜以求的,可以说正是弗洛伊德博士津津乐道的生命尸解倾向。苍蝇不是别的事物,是人体最终结出的芬芳之花。耐人寻味的是,对生命中真实的丑恶一面之执著不逊于弗洛伊德的达利,在为弗洛伊德作素描时,准确表现了这位老人本身的濒临灭亡。
茨威格回忆说,他不肯告诉弗洛伊德关于这幅现场素描带给自己的真实感受,那就是这幅画像中,弥漫着大师的尸解之气。这幅著名的弗洛伊德素描,以超现实主义的风格,把弗洛伊德的头盖骨想象成为一只蜗牛壳的残痕。
也许弗洛伊德同样看到整个欧洲文明以及善良的茨威格走向死亡的迹象。茨威格,这位奥地利犹太人、人道主义诗人和剧作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最黑暗的时刻与妻子一起,在巴西自尽。他在绝命书中写道:“与我操同一种语言的日耳曼世界业已沉沦。我精神的故乡欧罗巴已经自我毁灭……我的力量已因长年浪迹天涯而消耗殆尽。……我向朋友们致意,愿他们经过这漫漫长夜之后还能看到黎明的到来。我这个性急的人,只能先走一步。”
德国和奥地利驱逐的犹太人如此之多,以致这标志着德奥再也没有能够恢复其欧洲哲学、音乐与思想大国地位。而被消灭的犹太人如此之多,以致我们永远也没法想象一个本来应当存在的欧洲该有多么群星璀璨。
以无意识为突破口,弗洛伊德早期关注的是被压抑的性本能,后期关注的则是无意识被压抑的死本能。这是一个惊人的转变。从逻辑上说,性本能的实质是生,是生殖与繁育的生命本能。中国人讲“蝼蚁尚且贪生”,所有动物都是求生的动物,所有动物都有求生性。
然而弗洛伊德使人的求生本能,成了一大问题。战后法国的著名存在主义思想家加缪说过:“实际上,唯一真正的哲学问题是自杀。”此言不谬。因为主动追求死亡,足以把人类与其他动物彻底地区别开来。同类之爱或同类相残,可以说是动物与人所共有的一种特征。然而“活得不耐烦了”,却只有人类能为之。
目前,人们说起弗洛伊德的死本能理论时,往往错误地将其简化为“破坏本能”或“进攻性”。这完全颠倒了弗洛伊德的原意。因为破坏本能、攻击性属于一种求生本能,即毁灭别人以自保。而弗洛伊德的死本能理论,揭示了人类具有的那种可怕的求死意志或者说自杀倾向。
在达利令人眼花缭乱的创作中,真实表现了欧洲文明的死本能,他在画中表达得淋漓尽致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恋尸癖”(necorphilia)倾向。这是使达利超越其他的所谓超现实主义者而成为一个弗洛伊德主义者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