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仅仅因为这巨大的绝对值将注定光棍,更因为从一出生就被父母亲以“留守”的形式遗弃,而注定内心中充满了绝望,对爱和情感的能力,缺乏反馈的能力,而自我评价极低,对生命的意义毫无认同。
生下孩子,留在家里,然后夫妻出去打工——成了一个定律。而不这样做的夫妻,反而成了村庄里的怪物。调查中,一个姑娘告诉我们,她的母亲因为生了三个女孩,爷爷奶奶坚决不给看孩子,她母亲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留在家里看孩子——获得了母亲足够的爱和陪伴的她们姊妹三人,最后成了全村最有出息的三个孩子。而等到她长大时,她父亲屈指一数,全村22个适龄男孩,除了她家,仅仅有2个适龄女孩,乡村的彩礼已经飙升到了15万以上,小伙子还得人物周正、没有兄弟、父母健壮、县城有房——她父亲简直庆幸死了。
这些适龄的男孩都是留守儿童长大的。他们的父母,只有一半左右是健全的,要么离婚了,要么有一方在工伤中丧生或致残致病。
对于毕节的姐弟四个,他们不会知道自己是6100万被抛弃的儿童中的一个。也不会知道这宿命的无力对抗,不是自己的过错。在乡村,孩子们自己会天然排序,父母俱在或经常回家的,人前人后扬眉吐气。父母离异的,就眉目黯然,如果父母离异了且常年不回家,甚至过年也不再出现的,更加孤苦伶仃。再若连爷爷奶奶也没有,就和孤魂野鬼相去不远了。在一个乡村的丛林法则中,他们处于最低阶。这恐怕是他们越来越自闭的主因。
我再申明一次,从未有哪一个民族或时代,将发展基于了这样大规模的家庭的撕裂基础之上。上亿儿童刚出生就被剥夺了父母,一年团聚不到一次。即便政府在近年不断推出惠农政策,我在贵州一线走访时也确证:政府已经广泛在农村学校推行了营养午餐,孩子们在学校能吃到早餐和午餐两顿免费的饭,这一项目由中央财政拨款,和地方政绩考核挂钩。但是,对于三十年来巨大的创口,这微不足道。
►这些创伤不是由于饥饿,而是绝望。深深的,被抛弃的,没有爱的绝望感。
我多年前就预言,户籍制度制造了八亿共和国农民,天然如奴隶般被束缚于土地,但迟早有一天,整个社会会为这样的短视和剥削,付出沉重代价。三十年,几代儿童的灵魂都被献祭给了“外出务工”,他们都带着心里创伤成长,他们的家庭观,伦理观,情感反馈机制都问题多多,择偶、婚姻稳定性和人际关系都趋于恶化,随之而来的高犯罪率,和社会运作的低效能,可能会遗传多代人的代际创伤,都将深远地影响未来中国。
献祭儿童的传统,当然在中国古已有之。妇孺总是最早被牺牲的一群。饥荒时最早被卖,被饿死,被杀吃。战争时最早被掳虐,买卖,被杀吃。秉承前苏联的传统,无论是长征还是在革命延安,孩子们要么被抛弃,要么是在保育院——革命的摇篮里长大。及建国后,50后、60后的职工子弟们,出生后的多数时间,都是在保育院/托儿所长大,那时候妇女的产假只有5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