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床工作中遇到很多需要接受心理治疗的“问题孩子”，他们有的学习困难，有的厌学、逃学，有的拒绝吃饭，有的精神抑郁，有的情绪失控，有的行为异常，这些“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家庭麻烦”的制造者。而当我们近距离接触他们以后发现：每个孩子的故事的背后都有整个家庭的故事；而应该接受“治疗”的，也不仅仅是这些孩子，而是整个家庭。上海东方医院临床心理科孟馥

“家庭治疗”作为一种心理治疗方法，正是通过家庭治疗师与家庭成员共同会谈的独特方式，找出“家庭麻烦”的根源所在，从而解开孩子的“心结”。

一个不上学的孩子，最忠诚于家庭的孩子

有这样的三口之家：一个喋喋不休的妈妈，一个正襟危坐的爸爸，一个拒绝上学的儿子。儿子今年13岁了，按理应该上初中一年级，可是学完预备班的课程以后，儿子就再不肯踏进学校的大门。任凭母亲怎样劝说、父亲怎样打骂，他就是铁了心不上学。

仔细观察这个坐在一起的一家人，好像在看一幕上演的话剧：妈妈和爸爸坐在一个三人沙发上，却分占两头，似乎要刻意保持距离，儿子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低着头沉默不语，表面看上去只顾玩着自己手中的玩物，实际上一字不漏地听着父母的每一句话。妈妈像是一位演说家，分析问题头头是道，先是探讨孩子不愿意上学的内因和外因，接着是声讨爸爸的教育方法不当。她每一次开口，都是长篇大论，而且颇有见地。爸爸却很少说话，治疗师问了好几遍，他才勉强回答一句。问题的起因似乎明白无误：这对夫妻两年前刚从外地来到上海工作，儿子是因为“水土不服”而导致厌学。但是，真正的症结却不在这里。

在治疗师的启发下，妈妈提到他们的夫妻关系一直很紧张。在说到有一次争吵中，丈夫竟然威胁说要离开这个家时，妈妈失声痛哭起来。这时，一直在一旁低头不语的儿子，突然站了起来，显得非常烦躁。

实际上，拒绝上学的儿子，只是一只“代罪羔羊”。因为父母长期的“冷战”，家庭一直处于不稳定的动荡之中，他一方面担心父母任何一方的离去而失去这个家庭，另一方面目睹母亲长期的孤独而替母亲鸣不平。所以他的不去上学，即可以使自己留在家中陪伴母亲，又成功地成为父母唯一可以共同讨论的话题；即把父母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又缓解了父母紧张的矛盾冲突，宁愿自己挨骂挨打，却不愿父母争吵。一个不上学的孩子，也许是个最忠诚于家庭的孩子。

一个已经长大的孩子，依然与母亲连着脐带

这是一对彼此牵肠挂肚的母子。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却一直呆在家里，不肯外出工作；母亲是一位事业成功的女强人，独自管理着一家规模不小的企业。

在治疗室里，母亲时时提醒儿子要坐得端正、手放在那里等等，仿佛面前的儿子只有10岁；而儿子的目光也始终追随着母亲，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母亲显然是家里的主角，侃侃而谈，儿子则大部分时间在全神地听着。母亲说：她工作很忙，经常出差、出国，儿子一个人在家让她很不放心。治疗师问年轻人：母亲不在，你怎样过日子？儿子怯生生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总是会很为母亲担心，每天晚上睡不着，有几次走到母亲的房间，睡在她的床上，才能够睡着。母亲抱怨道：我在家的时候，他一切都很正常。母亲说：受不了的是，母子在一起的时候又总有很多的争吵，纠缠不清，真是不理解为什么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就是不愿意出去工作。儿子辩解说：我有社交恐怖，看见人就紧张。母亲奚落儿子：都这么大了还不能独立，真是为自己有这样的孩子而感到羞愧。但儿子对母亲的话却是一脸的无所谓，似乎他很享受母亲如同数落小孩子般的感觉。

原来，10年前父母离异，单亲的母亲一度将儿子寄放在外婆家，自己出去打拼；失去了父亲的儿子，又失去了母亲的呵护和关爱，于是那颗失落的心留在少年时代。直到儿子上大学，才又搬来和母亲一同居住，曾经“被遗弃”的儿子，始终想找回童年与母亲在一起的感觉，从此死守着母亲不放，尽管他早已成人，却不能独立，希望与母亲连接的那条脐带始终没有被剪断。

一个抑郁的孩子，背负超重的家庭期待

22岁，一个风华正茂的年龄，然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面色苍白，好像久不见阳光，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原是十分聪明的他，大学里直接被免试推研，硕博连读，好生让人羡慕，但是他几个月来却一直情绪抑郁，注意力不能集中，无法坚持学业。他告诉心理咨询师，他这种无力的感觉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他总是感到自己背后象有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本来是很想让自己学业有成，超过自己的爷爷和父亲，可是现在他感到无论自己怎样的努力都无法达到他们的期待，他为自己的现状感到愧疚和无助。

这是一个背负家庭期待的孩子。他的爷爷是位科学家，有着辉煌的过去，曾经为国家的科学事业做出了很多的贡献；他的父亲是一位大学里的博士生导师，尽管没有爷爷那么有名，但是也学业有成，倍受学生的尊敬。从小，他就被爷爷誉为家族的新星，用爷爷的话说：我的孙子注定是要读世界的名牌大学，成为更优秀的人才。为此，他也从小立志要成为父辈们期待的人才，他学习努力刻苦，总是用最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他按照父辈为他选择的学校和专业进入了大学生活，可是他渐渐地发现他并不喜欢父辈为他选择的专业，他又自己的爱好和兴趣，于是自己的兴趣和家族的期待之间产生了冲突，他压抑自己的兴趣、强迫自己服从家族的选择，四年的大学坚持了下来，并成功地被推研，硕博连读。当他把自己通过很大的努力并取得成功的结果告诉家人的时候，他们的反应非常平淡，父亲对他说：本来就该如此，我们一直都认为你还可以学的更好。想到他要继续在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继续学习五年、想到今后还要从事同类的职业，他的心态再也无法平衡，他开始整夜的失眠、情绪低落、记忆力下降、注意力无法集中，几个月之后，他休学回到了家中。父辈给他的话是：我们家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这让他更加地内疚，抑郁状态持续并加重。

而当他和他的家人在治疗师的帮助下，开始接受孩子的实际现状、开始认识对一个人来说心身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意义时，当家人开始尊重孩子个人的兴趣和志向、回归孩子自己的目标的时候，当父辈开始放下自我的意愿、调整对孩子的期待目标的时候，孩子才有可能克服抑郁，重新走回学校、开始自己的学习生活。

每一个“问题孩子”的背后，都可能有一个一段“问题婚姻”或者“问题家庭”。而要从根本上解决孩子的问题，要对整个家庭系统进行治疗；通过调整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促进家庭系统的转化，；通过帮助家庭找出孩子症状背后代表的意义所在，帮助家庭松一松束缚在家庭身上的“绳索”，创造一个新的角度和空间，让家庭有一个新的思考和领悟，以此寻求改变僵化局面的机会，促进家庭的发展从而改善个人的症状表现。